宋白初心驚膽戰,想離開,手腕卻被沈硯安扣緊。
當,觸及齊治手裡厚實的病例時。
她亂跳的心才平靜下來。
「局座,這是沈夫人的病例。」齊治口中的沈夫人自然不是宋白初,而是林晚秋。
齊治示意下,婦產科醫生說道。
「沈夫人進入更年期,身體一直不舒服,在我這裡檢查治療。」
「今天頭暈目眩,兇悶氣短,是沈少奶奶送來的。」
「平常都是沈老陪著……」
這話說得滴水不漏。
父親和母親吵架,吵了好幾天。
被氣到了,又加上更年期本就不舒服。
而這種事情,對外人,對傭人總是難以啟齒,找他老婆做司機倒合理。
隻是……
沈硯安目光沉甸甸,凝視著宋白初陰鬱的臉,鬆開她的手腕,便見她揉著手腕,他眉心一蹙。
哪抓疼了?
演。
繼續演。
「為什麼讓人冒名頂替你去檢查?」沈硯安伸手拉住宋白初的手,來回翻她手腕,伸手給她揉。
雪白的腕骨,瞬間從他掌心抽離。
宋白初退後了一步,看著沈硯安,「我沒有不舒服,不想去檢查。」
「你可以告訴我。」
「告訴你有用嗎?」
「我會尊重你的意願。」
「什麼時候尊重過我。」宋白初手搭著小腹,「我說,我想要一個我們的孩子,你尊重過我嗎?」
「剛剛就在這裡,我讓你不要做手術。」
「上一次在軍區醫院檢查室,我說我沒病不做檢查。」
「你哪樣尊重我,哪樣聽我的。」
「老婆……」沈硯安伸手想抓住宋白初,宋白初抗拒後退。
「不是要離開我15天嗎?正好,我也不想見你。」
宋白初轉身,朝著不遠處的林晚秋走去。
沈硯安眉宇輕攏,剛與齊治開口,「林琳……」
淡漠的目光,忽地染了絲窗外透來的艷陽,對上宋白初急呼呼,跨步而來的身影。
他伸手摟住她的腰,她雙手抵住他兇膛。
她仰望他,兇他。
「不許找林琳麻煩,是我逼她配合我的。」
「你要找她麻煩,我再也不理你了。」
宋白初見沈硯安凝視她不回應,伸手掐了掐他的腰,肉太硬了,反倒硌得她手酸,「聽到沒有?」
沈硯安忽然彎下腰來,深不見底的黑眸聚起淡光,鄭重其事,和宋白初說,「沈太太的話,我聽到了。」
宋白初心尖輕顫。
他在回應她的[哪樣聽我的]。
可有什麼用……
孩子這件事,他是鐵了心的。
宋白初拿開沈硯安的手,一言不發離開。
沈硯安看著宋白初氣呼呼遠走的背影。
…
宋白初與林晚秋手挽手走出醫院。
林晚秋見宋白初還是不高興,說起了沈硯安的往事,「硯安自小跟著他爺爺長大,隻聽他爺爺一人的話。跟老爺子一個性子,決定的事不會改變。」
「打小跟在他爺爺身邊,長到十幾歲就跟著他爺爺身邊的人出行。」
「老爺子榮休,深居簡出,那些人原是老爺子部下,都是厲害的,帶著他『刀山油鍋』的蹚,有一次跟去重大命案現場,正好被你爸撞見……那回老爺子和你爸吵翻了天。」
「我和你爸最操心的還是他的學業,為這事和老爺子吵了不下十幾次。」
「老爺子後來妥協了,鬆了手。」
「他16歲以最優異的成績考上了京大。」
「但隻讀了半年。」
「為什麼?」宋白初不解。
「那年,他爺爺沒了。」林晚秋說到這裡有點傷感,「老爺子臨終前,與他促膝長談,留了什麼話,沒人知道。」
「他在學校掛了名,一走就是兩年,去了哪沒人知道。回來後,突然要去當兵。」
「你叔伯家的子弟沒有他這樣的,可他偏偏就是這樣。」
「你爸當時已經是高位,妥協了一步,讓他去軍校,他偏偏不要,要去當特種兵,要去最危險的地方。」
「他說讀書是小事,不值得在學校浪費時間。」
「當時,你爸抽了他一頓。」
「本來……唉……」
「老爺子喜歡孫子,把孫子當小兒子養,時常數落貶低你爸,總說你爸為沈家做的唯一貢獻就是生了硯安。再加兒子忤逆,你爸心裡也有點不舒服……」
「那頓鞭子是用了狠勁的。」
聽到這裡,宋白初心揪了起來。
「真是犟呀!硬生生扛住了,一聲不吭。看著他白襯衫血痕累累,那雙眼睛像狼似的盯著你爸,你爸打到最後,反倒沒了脾氣,不止沒了脾氣,還被他嚇得不輕。」
林晚秋想起來心驚肉跳,「他提著一口氣,就那樣雲淡風輕地問,打累得氣喘籲籲的你爸,問他打完了嗎?發洩完了嗎?他可以走了嗎?」
「挨完這頓鞭子,他第二天就走了。」
「不跟家裡聯繫。」
「你爸隻能透過關係,去了解他的境況。」
「去了部隊,轉了幾個軍種,每回領導要給他升遷,他就申請轉部隊。」
「最後如願了,當了特種兵。」
「就是那時,有了幾個老師,其中一個升遷到了京市,也住在香公館。」
「特種兵,因為軍種特殊,他杳無音訊,你爸也找不到他。」
「當了兩年兵後,他退役回來。」
「我們太高興了……沒幾天……他突然被召見了……」
「被誰召見的,談了什麼,一無所知。」
「自此,忙得不著家,好言好語回家那次,就是來和我們談解除他和秦知月的婚約。」
「我們不同意,後來……也就是秦鶴川給硯安下藥,那時我們並不知道這個緣故,以為是秦家在宴會上責難他,害他錯過了離開的班機,錯過任務。他是真惱了,撂下狠話,不解除婚約就不回來。」
「後來,如他願解除了婚約,也不見回來幾次。」
「他那時,遇見了你。」
「他認定的事,認定的人,真是九頭牛都拉不回來。」
林晚秋兀自一笑,「看著溫和,待人也有禮數,可骨子裡涼薄得很,就是對你柔軟。」
「隻對你。」
「小初,他性子就是那樣,不討人喜歡。」
「可他真喜歡你。」
「別怪他。」
宋白初點了點頭,回眸,對上了從門診大廳走出來的沈硯安。
兩人目光相觸。
而這時,宋白初手機響了。
是一個座機。
她接起來,目光迎視走來的沈硯安。
沈硯安見宋白初目光柔和,沒有剛才的惱火,伸手拉住她的手。
手機裡傳來剛才給她檢查的婦產科醫生的聲音,「沈少夫人,您真的沒有在服用什麼藥物嗎?」
「怎麼了?」宋白初詫異,垂眸,盯著沈硯安的手。
「您的血樣裡有抗心衰藥物的痕迹,建議您好好查一下,是不是吃了而您不知道。」
吃了,而她不知道?
宋白初仰眸,盯著沈硯安……
腦海閃電般,閃過常吃的維生素片。
宋白初低聲,「要緊嗎?」
醫生繼續道,「嗯,您找到藥物的話,要拿給我評估。如果是AB類不會對您和胎兒有影響,但CDX類風險比較大。」
「嗯!」
宋白初掛了電話,瞪著沈硯安,手直接從他掌心抽離。
她的包在車上,維生素就在包裡。
生完念惜之後,她做了心臟手術,吃過一段時間維繫心臟的藥物。
但隨著她感覺越來越好,而他們一直在告訴她,心臟手術非常成功,葯就停了。
沈硯安身邊的醫生就推薦她轉吃維生素。
所以,從一開始她就沒好起來過,她這兩年感覺心臟很好,一直是靠葯維繫著。
他又騙她!
她拉著林晚秋轉身就走。
沈硯安:「……」
林晚秋看了看兒子,又看了看兒媳婦:「……」
兩人走出醫院,林家的人攔住了她們。
「大姑奶奶,表少奶奶,老夫人得知你們來了海城,想邀你們過去小聚。」
而這時,沈硯安也出來了。
「表少爺,老夫人見天地想你……」
沈硯安站在那兒,看著宋白初。
「媽,我先回去了。」宋白初剛開口。
沈硯安擡腳走向了停在路邊的保姆車,齊治上前一步,「局座還有事,下次拜訪林老夫人。」
一行人便上車離開了。
「這……這……你們都不去,我可真不知道怎麼和老夫人交代了,老夫人最近吃不下睡不著……」來的是照顧林老夫人的傭人。
林晚秋緊張起來,「是哪不舒服?」
「想老太爺了。」傭人說。
聽到這話,林晚秋臉色慘白。
「小初,來都來了,你陪媽媽一起去看看。」
宋白初點頭。
隨著林晚秋進了林老夫人獨棟別墅,就看到沈硯安坐在房間的沙發上。
宋白初腳步微頓,沈硯安的表妹林筱筱上前挽住宋白初的手,「表嫂,表哥說你和大姑回京市了。我就知道他在亂說,奶奶病了,最緊張的就是大姑了,大姑怎麼可能來了海城不回來看看呢。」
宋白初目光與沈硯安相觸,不情願也隻能跟著林筱筱往前走。
「奶奶,您看誰來看您了。」
林晚秋已經緊張地走到林老夫人身邊,「媽,您沒事吧?」
林老夫人靠坐在床頭,枯槁的手,輕輕搭著林晚秋的手,沖她眨了眨眼。
林晚秋立刻意會到了,忍不住翻白眼,回頭瞪了自己兒子一眼。
真是無所不用其極。
突然就覺得小初嫁給她兒子真是可憐。
「我……沒事……」林老夫人劇烈地咳嗽了兩聲。
宋白初正好走到病床邊。
沈硯安聽到林老夫人咳嗽,露出一絲凝重的神色,從沙發上起來,跨步上前,自後,自然而然地摟住了宋白初的腰。
宋白初幾乎是瞬間想掰沈硯安的手。
忽聞,林老夫人開口,「小初……」還朝她伸手。
宋白初隻好伸手拉住林老夫人的手。
沈硯安就將自己的妻子緊緊摟著了,神色淡然如水。
林老夫人取了一枚玉鐲套進宋白初手腕,「是老頭子在世時,留給外孫媳婦的,戴著真好看。」
「太貴重了。」
「什麼東西都不及你貴重。」林老夫人說,圍著的人也跟著附和。
林家人,特別是林家的女人,沒有不精明的。
林老夫人原先瞧不上宋白初,感覺她根本配不上自己優秀的外孫。
聽了林晚秋轉述的幾件事,她老人家還不怕嗎?
怕硬生生折騰散了,這外孫也沒了
隻能認了。
認了,就是一榮俱榮,一損俱損。
待宋白初,自要像待外孫一樣。
這樣才能收買到外孫的心。
林筱筱,「表嫂,你就戴著吧。」
「戴著。」
耳畔傳來沈硯安淡漠的聲音,很沉。
宋白初朝林老夫人點了點頭。
他們被林老夫人留下用午餐。
宋白初剛收了人家的鐲子,不能不給面子。
林筱筱拉著宋白初去海邊,潛遊。
沈硯安坐在陽台上,目光一直注視著宋白初。
許久不見的林清揚在沈硯安身邊落座,「讓我見知月一面。」
「換個女人吧。」沈硯安淡淡開口。
「那你呢,你為什麼不換?」林清揚聲音帶了冷意。
沈硯安並不看他,聲音淡淡,「秦知月試圖槍殺我太太,謀殺未遂,已經被收監。」
林清揚照沈硯安的為人,心中大緻也有了猜測。
秦知月肯定觸了他的底線,想不到她『法與情』都觸碰到了。
「我隻想見她一面,就當舅舅求你。」林清揚。
沈硯安一言不發。
林清揚見狀拿出手機,撥了通電話出去,「顧總,我剛看見我外甥和外甥媳婦吵架了,外甥媳婦哭得好傷心。」
他繼續說,「你當然可以來我林家做客了。」
沈硯安臉色一點點幽暗,轉眸盯著林清揚。
林清揚以為是自己的威脅起了作用,「隻要你讓我見知月一面,我就讓顧雲深回去。」
而沈硯安隻是冷冷看了林清揚一眼,林清揚就被便衣特警請走了。
他拿出手機,撥了通電話,「找到了什麼?」
「在A城找到了一張八年前的心臟匹配數據,他……」那邊聲音一頓又一頓,「他為夫人藏了一個人。」
「這人的數據不在任何移植中心,也不在任何重症名單裡,這人很可能是一個……一個健康的,活生生的……人。」
沈硯安目光倏然冷沉。
手機裡的人見沈硯安默然,又道,「局座,還找嗎?」
沈硯安……沈硯安……
如果對方是一個健康的活生生的人。
他怎麼可能去剝奪這個人的命。
他想起爺爺臨終前的話。
[身居高位,執法懷仁。
要容,要恕。]
[你太年輕了,閱歷不夠,心兇不夠寬廣,又怎能容得下,饒恕的了。
出去看看眾生吧。]
爺爺走後,他出走了兩年,可以說在流浪。
走過富麗堂皇,也走過廢墟瓦礫,心裡承載了太多,壓得他喘不過氣來。
回來後,他去當兵了,不想走爺爺給他定下的路。
可最後,也是最緻命的一擊。
他看著戰友一個又一個倒地。
他再也無法忍受,因為自己不夠強大而不斷被迫失去。
他還是選擇了爺爺給他定下的路。
他親眼見過太多的死傷。
無辜的生命在他眼裡是多麼可貴。
爺爺的叮囑是懸在他頭頂的一把利刃,要他一生維護法紀。
爺爺彷彿早就預見了他的一生,對他耳提面命的叮囑,永遠是懷仁。
執法者不仁,眾生皆苦。
沈硯安從未這麼漫長地思考一件事。
他好看的淡眸裡,是宋白初穿著白色連體泳衣,在海裡撲騰的鮮活樣子。
他喉嚨微微發澀,聲音淡無邊際,「把顧雲深名下的產業摸一遍,把人找出來。」
那邊人頷首。
…
午飯時,沈硯安與宋白初坐在一起,卻連目光都未曾交錯過。
林清揚領著顧雲深進門。
熟悉的場面,撲面而來,就像似顧雲深第一次來林家時。
但這一次,林家的人都知道顧雲深是宋白初的前夫。
對待他沒有原先的客套。
可礙於禮數,與林清揚,也招待了他。
沈硯安伸手拉住了宋白初的手,宋白初想要掙紮,他便握得更緊,朝著她側傾身子,在她耳邊低語,「老婆,麻醉藥過了,有點疼。」
「再掙就扯到了。」
他瞧她垂眸,面無表情,手倒是不掙了。
又說,「是我小舅舅將顧雲深喊來的,說我們吵架了,讓他趕緊過來把你哄回去。」
便見宋白初掀眸看他。
他壓下心底的雀躍,神色淡淡,「老婆愛我,喜歡的是我,怎麼會因為我不小心惹到你,就棄我而選他。」
「小舅舅把你看輕了。」
「是不是?」
他聲音很輕,卷著窗外飄來的微暖海風,拂過她的耳。
宋白初擡眸,對上對座的顧雲深。
林清揚不知道他這個大外甥,心機有多深,多麼會審時度勢,為己所用。
林清揚特得意,將顧雲深安排在宋白初對座。
而這個回眸,在場的人都屏息了。
林清揚更是得意了起來。
而沈硯安像一個局外人,神色淡淡看著一切。
顧雲深被沈硯安拘留了五天,如今再見宋白初,仿如隔世。
他目光灼熱。
而宋白初想起,曾經被顧雲深調包的維他命。
他把她的維生素換成了避孕藥。
而沈硯安把她的維生素換成了心臟藥物,為了她做了結紮手術。
宋白初知道沈硯安所做的都是為了她,她隻是生氣他做什麼都瞞著她。
她手輕輕搭在小腹,不知道孩子有沒有受到藥物影響,情緒就有些不受控,才跟他冷臉。
宋白初回頭,挽住了沈硯安的手臂,臉貼近沈硯安兇口。
沈硯安便微微低下頭,傾聽。
「小舅舅該去看眼科醫生。」她說。
沈硯安目光微微晃動,很輕回她,「嗯。」
臉又壓低,唇捂著她的耳,「寶貝,我好想親你。」
他兇口立刻被她的手抵住了。
她小臉紅溫,想用力將他推開,又不舍地輕輕推了兩下,惹來他一聲輕笑。
顧雲深看著他們打情罵俏,餐桌下的手攥成拳,掌心一陣觸痛。
他起身朝外走。
林清揚擡腳,跟出去。
「這就是林總眼裡的,鬧矛盾?」
「顧總,他們真的鬧矛盾了。」
林清揚走近顧雲深,「今天,在我林家的醫院。我外甥做了結紮手術,而我外甥媳婦在同一個時間點被檢查出來懷孕了。」
「我姐不止要求醫生三緘其口,還聯合醫生一起瞞著我外甥。」
「阿硯不知道小初懷孕了。」
「雖然不知道為什麼,但他明顯不想要孩子。」
「而小初卻想要孩子。」
「他們之間表面看上去恩愛不疑,實際上已經出現了認知的鴻溝。」
「這是你最好的機會。」
紙包不住火。
林清揚作為林家醫院的董事長,有絕對的許可權查看醫院每天更新的病例。
「我會幫你……我對你隻有一個要求……」林清揚話音未落。
顧雲深上前揪住了林清揚襯衫領,瞳孔驟縮,「你說什麼?小初懷孕了?
「她怎麼能懷孕?怎麼能要孩子?」
「她明知道自己的病,明知道……那麼愛沈硯安嗎?」顧雲深陷入了自我懷疑,邁動修長的腿,幾步路走入餐廳,布滿血絲的雙眸,落到了宋白初身上。
幾乎沒有任何猶豫,開了口,「為什麼作踐自己?你怎麼能要孩子?」